导读： 

随着中国公益慈善事业迈入高质量发展阶段，基金会从业者们总不断追问：基金会的核心价值是什么？如何切实解决社会问题？在不确定时代如何突围？

2023年“中欧基金会领导力”项目期间，凡·根特慈善服务机构创办人雷恩·凡·根特博士的分享，让中欧公益同仁深受启发。他的洞察和思考，凝结于其著作《重构慈善：基金会如何制定未来议程》一书。本书系统梳理了行业面临的核心挑战——从慈善的正当性、与受助方建立新型伙伴关系，到创新资助和资产管理，为基金会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全面的思考框架。

本书英文版发布后，经根特博士授权，在欧洲慈善协会和墨卡托基金会（德国）北京代表处的大力支持下，基金会论坛秘书处正式引进本书并推出中文版，希望将欧洲慈善领域的前沿思考带给中国公益界广大同仁。目前中英文电子版已正式上线，同时提供少量中文纸质版可申领学习。欢迎获取，共探公益慈善和基金会未来发展的核心议题！

*本文仅供信息交流与学习参考。文中观点仅代表原作者个人立场，不代表本平台观点。如有不当之处，欢迎指正。

作者介绍：

雷恩·凡·根特（Rien Van Gendt）博士

雷恩・凡・根特博士深耕慈善领域多年，1988年起任海牙伯纳德・范・里尔基金会主任，2007年创立凡·根特慈善服务机构以推动慈善行业有效性，曾经担任欧美多家公益慈善组织的负责人。他坚信文化对构建社会凝聚力有巨大力量，人们能以语言之外的通用方式自我表达，最终实现超越国界的联合。

01  慈善的核心是私有资源的转移

慈善行业的范畴具有多样性，其中民间基金会和公共慈善组织是机构型慈善的主要形式。作为本书的重点研究对象，在文中统一称为“基金会”。

慈善行业的首要特点就是独立且自愿地利用私有资源（物品、时间、权益、专业技能，尤其是金钱）去追求公共利益。除此之外，还可以再归纳出一些其他的特点：

● 基金会能够立足于长远规划而战略性地使用自有资源。

● 利用私有资源的方式可以接受一定风险：基金会可以通过灵活的方式促进创新。

● 在形成战略和解决方案的过程中，可以从更全面的视野来思考并采取行动，不受传统规则和行业的束缚。

● 与政府部门不同，基金会可以以快速且灵活的方式提供资金。

慈善并不仅仅是以捐赠和社会投资的形式转移资金。对受助方来说，和基金会建立的财务关系让他们可以利用基金会的专业知识和网络。对于基金会资助方，和公益组织建立的资助联系意味着他将建立一个知识库并可以和其他参与方分享知识，从而带来更大的影响，比如对公众态度和政治话语的影响。基金会的其他潜在的利益，比如企业的基金会可以为企业带来声誉，并强化它在行业内的市场地位；另外，在慈善活动中获得的经验也能为商业用途提供参考。

02  慈善的悖论及反思的重要性

过去二十年间，慈善行业获得了巨大的发展，在现代社会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基金会的数量和规模不断扩大，但与此同时，随着其影响力的增强，批评和质疑也日益增多。这种现象被称为“慈善悖论”，即慈善事业的重要性与公众对其可信度的怀疑并存。

慈善事业有不可替代的社会价值，不仅有助于缓解社会不平等，还能通过创新的方式应对社会问题。此外，慈善事业通过与研究机构合作，关注气候变化、可持续发展等宏观问题，进一步提升了社会影响力。

现实是，慈善事业的可信度正面临严峻挑战。公众对基金会项目的有效性、资金来源以及决策过程，尤其是在透明度不足和管理成本高等问题上，提出了质疑。基金会应更加注重可持续投资，将财务回报与社会影响力相结合，以实现长期发展目标。同时，基金会需要加强内部治理，提高透明度和公信力，以回应公众的质疑。

慈善事业在推动社会进步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但也面临着诸多挑战。只有通过不断改进和创新，才能增强公众的信任和支持，真正实现其社会价值。

03  基金会在应用私有资金中的角色

慈善行业所处环境并不只有地缘政治、社会经济挑战以及内部有生力量的变化，还有政府和执政党的变化。政府和慈善可以互相促进。在欧洲，基金会和政府在社会中的关系主要为：

● 政府和慈善互为补充：在一些突发的或者没有有效方案的时候，政府比民间组织更难采取灵活措施。

● 慈善是政府工作的补充：在政府为一些文化机构提供补贴的时候，慈善组织也可以提供更多的资金支持。

● 慈善可以成为创新加速器：虽然政府一直在支持纯粹的科研项目，但新的研究成果和商业应用之间会有一些时间延迟。而慈善的资金可以在这个时间差上起一些推动作用。

● 慈善是孵化器：当政府没有提供资金或者对话题不感兴趣的时候，慈善可以为一些新的研究和想法提供资助。

● 慈善提供社会风险投资：慈善组织可以着眼于那些对政府来说风险过高的议题。

● ……

这些不同的角色为民间资金服务公共目的的合理性提供了支持，也为讨论基金会在社会中的作用提供了帮助。厘清这些角色，可以帮助基金会证明为什么以及如何成为民间社会的重要参与者。同时，也提醒自己不应高估自己的重要性。

04  对问题根源分析：有效解决方案的基础

慈善的使命是引导私有资源进入公共产品及公共服务领域，尤其是那些具有复杂性、风险性以及长期性的领域。

基金会只有认识和理解社会问题的真正根源，才能够有效地使用资金、时间以及其他资源。对于问题根源和方案有效性的兴趣，也是基金会的内在需求和创新需要，只有这样才能带来真正的不同，并真正解决社会问题。最初只是在游乐场捐赠几座跷跷板，转变为支持整个游乐场的建设，然后有了为人们提供公共空间以便他们进行集会的想法，这就是理解问题根源的方式。基金会解决较大社会问题的期望，促使自身必须用更加完善的方式来进行捐赠和投资。因此，基金会必须对社会问题的根源进行研究和评估，基于事实制定方案，并对解决方案进行测试。

05  基金会同受助方及当地社区的关系

社会问题不应仅被视为基金会的单方面责任，而应是整个社会共同面对的问题。因此，受助方不应被视为客户，而是作为合作伙伴进行对话和合作，与基金会共同解决问题。

参与式资助模式不仅能够提升受助方的能力，还能促进更有效的解决方案。基金会在开展资助和服务社区时，不应该忽视当地受助方的洞见和经验，应该多倾听受助方的声音，尊重他们的专业知识，并将其视为平等的合作伙伴。

社区基金会作为本地资源的整合者和资助者，在推动社区发展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他们通过深刻理解当地资源，找到可以资本化的资产（如历史纪念碑的所有权、地理人文资产等），从而启动社区慈善活动。该模式强调每一个愿意参与社区发展的居民都应该有所贡献，而非依赖少数超级富豪的支持。

社区参与和合作非常重要，只有通过平等的对话和合作，才能真正解决社区的实际需求。通过参与式资助和透明的沟通，基金会可以更好地实现其使命，并为社会带来持久的积极影响。

06  信任是高效慈善的推动力

慈善行业的透明度和双向沟通非常重要。基金会需要向受助方清晰地说明资助计划和资源情况，同时也要了解受助方的需求和挑战。这种透明和开放的沟通有助于建立互信关系，并确保双方的合作更加有效。

在实践中，基金会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改进与受助方的关系。例如，提供更多的非限定性资金，允许其根据自身需求灵活使用资金；简化申请和报告流程，减少对受助方的控制；建立反馈机制，收集受助方的意见并据此调整资助策略。这些措施有助于建立互信关系，并使双方的合作更加高效。

基金会需要在内部也建立信任关系，包括创办基金会的个人、家庭或公司的真诚动机、基金会内部人员的互动方式，以及基金会与受益方及其工作环境的互动方式。只有在内部建立了信任关系，基金会才能在外建立更广泛的信任关系。

基金会行业需要转变对风险和失败的态度。公众和基金会行业往往对项目失败持难以容忍的态度，但本书作者认为，失败应被视为学习的机会。基金会可以借鉴商业领域的做法，将失败视为常态，并从中汲取经验。通过分析失败的原因并调整策略，基金会可以更好地应对未来的挑战，并为社会创造更多的机会。

07  建立伙伴关系实现功能互补

大家总是认为应该进行合作。然而合作并不是目的，而是一个手段。基金会如果没有充分理解社会问题，千万不要指望可以通过合作来解决问题。

政府的优势是他们在公共事务上的合法性，更容易提供结构性财政支持，以实现项目的规模化，使之在全国开展。而基金会的独特性在于，虽然必须在政府制定的法律及财务框架内开展工作，但对于要做什么却没有明确的规定。基金会可以对多样性的活动进行资助，有一些甚至是有争议的公共产品或者服务。

在商业领域，公司参与慈善活动的出发点是利他心、市场考虑以及其他因素。有一些公司成立了企业基金会，但大部分对慈善感兴趣的公司仅仅发起了社会企业责任项目。公司同公益组织合作的独特性在于，他们并不只是提供现金捐赠，他们常常提供资金以外的其他支持，比如市场营销、资金管理等不同方式，为公益组织的专业性提供帮助。

基金会之间的互相合作常常可以提高效率，双方在财务和非财务资源方面进行整合，其效果可以超越单个基金会的自身能力。合作能够帮助基金会更好地分析问题，确定问题的根本原因并且采取更加全面的措施，从而提高效率。基金会间的合作远不止于共同资助，还可以涉及知识分享、合作制定项目方向以及发起倡导活动。

08  如何将重要的新问题纳入机构策略

基金会应该将一些新出现的重要问题，纳入到机构的工作框架中。新冠病毒、乌克兰战争以及气候变化等重要的破坏性主题，给捐赠及社会投资带来了重大的影响。基金会应该把这些因素纳入到机构战略当中，拓宽关注的社会议题范围。

基金会的使命和气候、自然以及环境的关联性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无论在个人层面或是社会层面上，气候变化对于健康、幸福以及经济发展都是一个风险因素。因此，基金会应该将自己的使命和战略同气候和环境之间建立联系。

数字化对基金会的运营和业务模式、资助政策和社会投资的影响也应受到重视，因为数字化、传播和社交媒体可以为世界可持续发展带来更多贡献。但是，也会在数据分析中造成新的歧视。同时，还会出现执行风险、缺乏透明度、以及两个人工智能系统进行沟通时发生的兼容问题。

基金会还应该更加重视不平等的问题。我们现在越来越注意到由社会经济环境、种族、性别及其他原因造成的各种不平等。在教育、文化、卫生以及信息技术等主要领域的公共服务方面，也都出现了不公平。因此，出于服务公共利益的定位，基金会有义务更多地关注不平等问题，然后是那些处在贫困和社会排除风险中的人们。

基金会应该将这些重大的问题都纳入到自己战略和框架应该考虑的范围之内。同时，为了让慈善和研究的关系更加紧密，基金会必须支持更多慈善研究。不应该只在基金会的首要工作领域开展研究，而应该针对所有的问题都酌情分配资金进行研究。

09  资助的有效性

在以往的工作中，不管是公众、政府、还是基金会自身，都认为基金会的主要工作方式就是捐赠，政府部门和公众有时候甚至认为基金会只能通过捐赠来开展工作。其实，为受助方提供贷款也是一个较好的选择。另外，基金会也可以通过投资来促进社会的发展。投资的工具有很多种。不同方式既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组合使用，比如基金会可以提供可免除的贷款，也可以提供可回收的捐赠，或者先提供捐赠，等时机成熟再向受益方提供贷款。

关于投资，基金会的投资可以不仅是为了资产的增值，也可以投资到有利于社会发展的商业实体，从而通过投资来促进社会的发展。这就是以往所说的“影响力投资”。在捐赠的关系中，无论捐助方有着多么美好的意愿，双方一定存在不平等或者内心的潜在不平等，而投资关系让双方的关系更加平等。另外，现在还出现了一个新概念——“公益创投”。公益创投是企业家精神和利他精神的结合，主要通过使用财务工具来实现目标，而不是简单捐赠。公益创投往往专注于那些风险较高，有很大可能会失败，但是对解决某一领域的社会问题有着重大意义的慈善话题。

其实，系统性变革的战略并不一定适合所有基金会。如果基金会过于执着于表面理论，就会过度消耗基金会自身的养分。但是基金会一定要打破这样一个循环，即“启动新项目——三年后结项——再启动新的项目。” 这样的循环是在浪费资源，既影响战略落地，也损害信任型慈善。

为了更好推动社会进展，基金会应该积极影响公共政策的制定。为了影响公共政策，基金会通过一系列的工具从项目中总结经验：比如评估（由受助方和外部人员）、监测和咨询、项目现场访问、项目痕迹调研、受助方结项报告等。对于资助方来说，这是进行知识分享和设定计划来影响公众态度和政治决策的基础。基金会和公益慈善组织可以把自己打造为学习型组织，基于自己的实践经验对信息进行收集和分析，然后逐步发挥倡导的作用，在某些相关的社会问题上影响公共态度和公共政策的制定。

10  运营体系风格和运营费用及治理的重要性

我们可以把运营体系和风格看作结构和流程。结构取决于策略，但并不是说它没有策略重要。因为运营体系和风格往往会对策略能不能顺利实施起着决定作用。

基金会如何看待自己在社会中的作用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比如，为了实现目标群体的利益，基金会可能会把尽可能支持更多项目来当成自己的任务。其他基金会则会选择仅支持有限的几个项目，从中获取经验并且通过对活动的展示来影响公共政策。基金会的组织方式必然会受到它所扮演角色的影响。

关于慈善如何进行良好治理，在此有两点建议：首先，在治理体系中充分考虑多样性、平等以及包容是良好治理的关键。除了所有关于多样性群体的条件，还要考虑在理事会中有服务群体的代表。同时，基金会的治理团队中必须有年轻一代的成员，不管是作为员工还是进入管理层，甚至在机构治理中作为“同龄代表”参与进来。第二，要对治理的质量进行监督。对基金会的治理应该制定规范，同时监事会还要对理事会的工作进行核查及平衡。

在运营费用方面，很多公众和基金会都认为，任何被用于慈善组织自身的资金都应该尽量减少，因为这是资金的浪费。实际上，合理的运营成本并保持运营成本透明，对保证公共慈善组织的效率有着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那些支撑项目的组织通常会通过督导与评估，以及发展合作伙伴来增加项目的价值。当然这些活动也会产生费用，但是这些活动却能够转变为效率和影响力。因此，应该支持基金会以及公共慈善组织的合理运营费用。

11  在不确定的时代勇往直前

基金会的发展已经进入了新的时代，慈善的未来发展变得不确定，而且未来并不再是过去的简单延伸。在未来，流行病可能比以往爆发得更快，气候变化的影响也表现得越来越突出，国内和国际的紧张局势更加容易中断社会的进程，从而导致社会动荡。在这个不确定的环境中，基金会的工作领域和运营方式也必然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在大的社会主题的选择上将会有所不同。同时，基金会回应这些主题的方式和他们在这种背景下所使用的工具，也将随之带来变化。

本书作者认为，在多变的世界中，创新和灵活可能比规划更重要，基金会需要对“战略规划”的整体概念进行重新审视。这并不是说战略规划变得毫无价值，而是因为不确定性会对规划流程的特点产生影响。我们可能会面临更多的选择，比如从千变万化的场景到不计其数的“智能”方案。

在条件不确定时，循证慈善变得越来越局限，过去的经验和现在的关联度越来越低。现在已经无法通过回顾过去来预测未来，必须为突破传统和打破常规的方法留有余地。如果基金会及他们的受助方不能想出一些新颖的想法，他们就不敢偏离以往的经验。因此，基金会应对不确定性的另一个措施是“百花齐放”。也就是说，对大量未来并不明确的小项目提供支持，看看哪些会存活并成长起来。虽然存在不确定性，但是通过针对某个问题大量培育项目，并对其结果进行分析，就会找到一些不错的方法。

近几年，对加入行业协会感兴趣并愿意促进慈善行业发展的基金会越来越多。推动行业改变的一个驱动力是，大家已经不再把经营一家基金会全都看成是“做好事”，现在已经出现了对基金会以及其发起人不信任的趋势：有时候政府会认为基金会是实施和资助恐怖主义的潜在风险。在一个对基金会比较苛刻甚至怀有敌意的世界，建立完善的慈善行业联合组织——一个好的慈善生态，可以为基金会提供保护。这样的生态系统不仅能够为本行业的利益代言，也可以提供一个安全的环境，让大家可以交换经验、分享成功，从失败里学习并且构建伙伴关系（包括和政府的伙伴关系）。通过这种方式，把抵御外部威胁和构建集合影响结合在一起。

最后，对于基金会从业者而言，本书作者认为大家应该保持自己独特的价值。以下这些建议，与大家共勉：

● 守住自己的良知，不要让自己内心变得狂妄，做一个能够为塑造基金会而贡献自己独特价值的人。

● 经常评估驱动你的力量：它们是否能够反映出你的动机和基金会的目标？

● 愿意打开慈善的暗箱并和他人分享基金会的秘密，总是愿意解释做出决策的原因。

● 如果你失去了热情而变得倦怠，就换一个工作。

● 同情心与透过分析得到的理解同样重要。

● 不要失去幽默感。

（来源：中国基金会发展论坛）